循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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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睁开了眼睛。

空气灌回肺部，让你感到轻松了不少。这里是哪？

你打量四周，看到两排货架。一排上满是瓶瓶罐罐，封着七彩的液体；另一排上挂满了充气的塑料包，各色的包装闪闪发光。头顶上低垂的白炽灯发出轻微的嗡鸣，交错的管道缓缓震动，中央空调随之呼出一团老旧温暖的风。

你把头探到货架之外，看到了更多的货架。远处似乎还有几排冰柜。

哦。

你思考了一下，摘下一包塑料袋。很光滑。

这里是超市。

你笑了起来，把塑料袋放进了身前的购物车里。

它似乎从一开始就在那儿了。




或许你来的很早，也可能超市的位置太偏僻，过了一会儿才陆陆续续地有其他人出现。他们背对着你，在货架前三两成群地推着购物车行走。嘈杂声远远地流进耳朵，却像是隔着一层玻璃般模糊不清。

你在人群间穿行，推着购物车不急不慢地闲逛。

自己是来买什么的？有点记不清了。一如以往每一次逛超市，不管事先有没有做好计划，最后总归是边走边看，随手拿点感兴趣的东西。

你轻声哼唱起不知名的小调，那支从童年开始就陪伴着你的曲子。而超市里播放的背景音乐则更加悠远，只有萨克斯的旋律隐隐能够分辨。货架似乎永无尽头，你的购物车也永远不会被填满，于是你便放空了头脑，在其中随意游荡——这是久违的闲暇。你很享受这样的时光。自从工作以后，能抽出这样一整天的时间，既无担忧也无顾虑，这对你而言几乎是已然忘却的经历。

你推着那台购物车走过一个又一个货架，将时间抛到了脑后，不知过去多久多久。而思绪则渐渐飘散开来。上一次有这种感觉，还是在学生时代吧？那是什么时候？是周末的时候和母亲一起逛商场？还是春游前的那一晚，为了第二天的午饭和同桌讨论了半天？

啊，无巧不成书。

眼前的景象把你的注意力拉了回来。那个在调料品货架前挑选的男人不就是当年的同桌吗？你一眼就认了出来。时过境迁，他已经成家了，身旁的女人想必就是他的妻子吧？而那个牵着女人手的小姑娘一定就是他们的女儿了——看起来已经五六岁了。真是白驹过隙啊。当年一脸青春痘的胖小伙如今已经是一家之主了。

笑意不觉又蔓上你的脸颊。为什么不过去打个招呼呢？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里。

你推着购物车走近他们。他正与妻子谈论着什么，而女孩则抬起头看着父母。随后这一家三口听到身后传来了你的声音：

“好久不见。”

他们齐齐转过了头。

那是三张没有五官的脸。

你感到像是有一根针扎破了什么，脑子里嗡地一下疼了起来。

一切都消失了——如同梦幻泡影。所有顾客全部不见了。货架上的商品全部不见了。你的购物车也不见了。空荡荡的超市里只有你一个人，就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候。但中央空调并没有运作，寒冷立马涌上你的四肢。白炽灯的光芒也不再温暖，而是昏暗杂驳，仿佛时刻都会熄灭。货架锈迹斑斑，其中的商品更是一扫而空；而你刚才路过的海鲜区里，早就没有什么活物游动，只能看到死水一潭，发出腥臭的气味。

这是一个荒废的超市——你突然醒悟过来。

而你，则是其中唯一游荡的幽灵。

恐惧突然自心底升起，你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眼前的三人——但他们也一并消失了。安静空旷的超市里只剩下最后一名囚徒。脑中的刺痛感更加强烈，你抱头跪倒在地面上，带着对着一切的茫然与不知所措。在意识即将消失的最后几秒，你突然想起了什么：

“不应……”

不应什么？这是什么？为什么你会记得这两个字？自己做错了什么？

但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。




白得刺眼的墙壁。消毒水的味道。阴冷潮湿的空气。

这里是一家医院。

你感到头脑还在隐隐作痛，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。这里又是哪？自己刚刚在哪儿？恐惧的影子还在心底盘旋不去，你胆战心惊地观察身边环境。

但没有任何收获。你似乎来过这样的医院——但又似乎没有来过。类似的医院实在太多，你不能肯定这是哪里。

但毫无疑问，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。

颤颤巍巍地从地面上站起之后，你犹豫了很久是否要继续走下去。这是一段走廊，两头各有一对半掩的厚重铁门。走廊里空无一人——而门后则是一片黑暗。恐惧继续在你的心里发酵，你知道自己一定忘了什么，忘了什么不能忘的东西——那是一个人？一件事？一句话？白炽灯的嗡嗡声扰得你心烦意乱，却又无可奈何。

但你最终还是迈开了步子。

方向并不重要——对你而言，往左往右并无不同。但你发现自己的指尖几乎与铁门一样冰凉——沁出的冷汗在门上留下一个手印，又迅速消失。你瑟瑟发抖地走进那片黑暗，沉重的入口在你身后缓缓合拢。

白炽灯一盏盏亮了起来，由近及远，直到照亮最深处的那扇门。走廊的左右一排排竖立着光洁的铁门，反射出你踌躇的身影。

你感到这像是一份邀请——邀请你走进最深处的那扇门。灯管与地面无言注视着你，催促你向前走去。深处的铁门冷漠地矗立着，散发出最冰凉的压迫。你不愿意走到那里——仅仅是这个念头就让你的汗毛根根倒竖。

但你突然决定继续走下去。

就仿佛，有一股力量推动着你不断向前，就仿佛你失去的记忆就躺在那里。




当你感到自己已经要冻死在门前结冰的空气之中时，距离你下定决心推开这扇门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年。你的思维在漫长的走廊中一步步迟缓，皮肤因寒冷冻得僵硬，随后碎开。头脑逐渐变得麻木，你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何要向前走去。

然后，门开了。

橘黄色的灯光如瀑从小小的门扉中洒出，暖意驱逐了所有的疲倦。当你恢复意识时，已经坐在了一张干净的木桌前。身穿白大褂的女人从柜子里拿出两袋速溶咖啡，随后用壶里的热水冲开。直到铁杯里腾出的热气扑在脸上，你才想起这里是何方。

“你是医生？”你有点不确定。

“是。”女人笑了起来，但她的面容同样在氤氲的水雾里散开，“喝点吧，暖暖身子。”

于是你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。苦涩与甜腻同时在嘴中流淌，让你眨了眨眼睛。这是你最喜欢的口味。

“可是……为什么医院里会有咖啡？这里还有其他人吗？”

女人摇了摇头，同样端起杯子。“我是这里唯一的医生。这里既是医院，也是我的家。”

“只有一个医生，不会忙不过来吗？”

“我的病人很少。”

她又笑了起来，然后站起身，坐到了你这一侧。你本来有点怕生，可女人总让你感到很熟悉，因而亲切。她端详你的脸，慢慢说道：

“你没生病。”

“但我觉得我忘记了什么。”

“是的。但你没有失忆——我只是一个医生，我治不好一个没病的人。”

你又迷惑了起来，她在说什么？

“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？”

女人用手指轻轻点住你的嘴唇，示意你安静下来。

“这是你必须经历的一站……是的，我们的人生总是要驶过一座又一座站台，我只是其中的一站罢了。迷路的人……你现在要找回你丢失的东西。”

“你已经迷路了……但你还没迷失自我。你会做到的。我知道你可以。”

“丢失的东西？那是什么？”

她重新笑了起来，用双手划过你的面颊，轻轻盖上你的眼皮。

“你会知道的。”

等等。我还有很多想问的。你试图开口，却突然看清了女人的脸。那张脸并不算太漂亮，但却让你十分舒服，就仿佛已经看过了成百上千次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。

就好像……照镜子一样。




路灯在坚硬的风里挺立着，用冰冷的黄色扫过阴暗的沥青。这是一条街道，一条普通的二线城市市区街道。

你感到自己来过这里。这条街——它的名字就在你的嘴边呼之欲出——你对它两侧的店铺太熟悉了。这里是你的家所在。

但你忘记你的家到底在什么地方了。朝街道的两头看去，似乎根本望不见终点。天空灰蒙蒙的，也没有月亮或是星星。街道上稀疏停着几辆轿车，但没有任何行人出现。

温度有些低，但还算不上寒冷。你想。现在可能是凌晨。我得回家了。

但你有一种不好的预感。这里离家似乎还有一段距离。




你没猜错。

这里远远不是你的家——很远很远。在无尽的街道上流浪了无尽的时光之后，你终于疲惫不堪地倒在了地上。然后你闭眼，睁眼，看到一片新的世界。梦境的片段在你的眼前划过，直到你对熟悉的场景、对亲切的人物再也无法涌现半分感情。你看到自己读书的学校在夜雨中绵延，随后连接到你公司的电梯；你也被囚禁在单身公寓中无法动弹，直到睁眼看到周围变成了一片停车场。你甚至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蚂蚁，艰难地背负着一粒糖块，而上方那硕大的头颅则是一个小女孩——就像是你自己。

一切的一切都在远去，你感到自己对经历的一切越发疏离。先是不知岁月，错乱的记忆被胡乱拼接在一起，让你的心再也泛不起半点涟漪。

就好像一切理应如此。就好像这是一列永无尽头的列车，每一站都无关紧要。

“醒醒。”

列车突然停下了。

“醒醒。”

沉寂的记忆飞快地划过千万年的时光，从你的心底飞了出来——

“醒醒。”

你抬起沉重的眼皮，与女人的瞳孔直直对视。

“我一直都在这里？”

这是你问出的第一句话。与此同时，你注意到周围的场景发现了变化。不再是医院里一半漆着青色的瓷砖墙，而是变成了一座商场。女人身上的衣服也从白大褂变成了休闲服。

“是，也不是。你只是走完了第77次循环。自此而始，到此而终。刚才你一直都在下面……而现在你应该上去了。”女人的表情似乎变得有些严肃，“记住我说的话。你剩下的机会……不多了。”

“希望这一次……你找到了。”

她亲吻了一下你的侧脸，随后化为一片纯洁的白色，在你的面前晕开。

这时你才意识到，原来那辆列车的轨道是一个圈。

现在，是你第78次回到起点。




血腥味将你拉回了现实。嘴唇因吃痛而抽搐了一下，你缓缓地从腰间的口子里抽出碎裂的尖牙。绷带上了几层，但还是能看见斑驳的红色往外渗出——但你也只能做到这样了。

你是这里的最后一个人——确切地说，最后一个活着的人。在经历过78次循环的梦境之后，你的大脑终于无法再将自己沉溺于虚幻之中，被迫将意识从细碎的幻想里拖了出来。

你咬了咬牙。

简单打点了一下所剩不多的资源——几支小型的冷兵器，两支勉强还能使用的步枪，一把精致的不知名小口径手枪，大约一百不到的弹药。还得流出一颗来作为后路——一切都显得捉襟见肘。事实上，倘若不是上周你在那个突然出现的小房间里找到了一些补给，现在甚至连一颗都不会剩下。

原创怀旧故事积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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